当代作家宁明《泅渡》
作者简介:宁明,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大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辽宁省作家协会6—8届签约作家。出版诗集《态度》、散文集《飞行者》等。被评为首届中国十佳军旅诗人,获辽宁文学奖诗歌奖、散文奖,两届全国冰心散文奖。
宁 明
东港观云
去东港,我要看一朵云
怎样演变成一片霞
再看着它
又怎样渐渐被夜色涂黑
如果,早到一会儿
云也许还没来得及改变颜色
云,坚守白的时候
我还在赶路
走南闯北的云
喜欢聚在一起歇歇脚
真正读懂了云
就不会再说,云都很轻浮
那些大红大紫的云
和貌似立场坚定的钢铁、水泥
夕阳下,终究是要
和我一样,褪去自己的本色
盗冰者
把指尖心尖舌尖上的热度
都降至冰的体温之下
甚至把一个不恰当的暧昧眼神儿
也用寒霜做的鞘包裏起来
让一块冰,心甘情愿地跟你走
手捧一团白色的火焰
最易把一双直视的目光烫伤
冰的心地比玉透明
但没有人敢说,能将冰一眼望穿
一块冰,刚下山的时候
你也可以把它称作一块石头
而捂热的只能是石头
决不会是那块已泪流满面的冰
你怀里揣一块冰
比用一张纸藏住一团火还难
即使侥幸闯过冬天的城门
也很难穿越,春天那片辽阔的草地
玻璃终于碎了
我无法怀疑
一块玻璃的完美——
它透明、洁净,一副
洁身自好的样子
玻璃的外表形象,很符合
某一本厚厚的章程
我只是偶尔猜想
玻璃的内心,该有多脆弱
会不会像人说的那样
在风吹草动面前,不堪一击
如果,一块玻璃有了内伤
它的表情也会掩饰不住
虽然仍密不透风,甚至滴水不漏
但破碎的那一天已为期不远
我见过太多破碎了的玻璃
连一堆垃圾都不如
人人对它们避之不及,唯恐
被那些破罐破摔的玻璃碴子
扎伤了自己的脸面
换 水
鱼的物理知识匮乏
并不懂得什么叫做虹吸现象
水位越来越低
鱼尾悠然自得地打拍子的样子
看上去并没多少危机感
鱼并不愿思考自己生命的底线
直到站立不起身子
才恍然若失,原来生活的状态
一直都很肤浅
只有水,才能缓缓地扶起
躺在鱼缸里的鱼
而离开这些平日里被视而不见的水
鱼除了挣扎,还是挣扎
也许,有的鱼还在羡慕被风干的鱼
看它们在风中悠闲地飞翔
但鱼并不知道,这些高高挂起的同类
心里藏着多少咸涩的滋味
残 阳
在这样的日子里行走一遭
该多么不易——
一个遍体鳞伤的逃亡者
头缠纱布,渗出了最后一滴血
怎样的风云变幻没有经过
有时,脚踩着雷电与命运赴约
好吧,死亡为了新生
我们每天都面对着生生死死
只有登场或谢幕
才是最让人感到羞愧的时刻
日如中天的人
连喷出的口气都火辣辣地毒
当残阳不再完美
就收敛起了耀眼的光芒
这时,即使久久地审视
它昏花的眼睛,已看不清我的表情
泅 渡
把忍不住的两行泪
偷偷交汇成
一条醉意朦胧的长河
脚下的路虽然蜿蜒曲折
心,却一直牢记着出发的方向
把那封未发出的信
折叠成一只小船,放进爱河里
但又不让它学会暗度陈仓
心情沉重的时候
就看着吃水线,一寸寸加深
我望着你,你也望着我
我们是彼此永不能牵手的对岸
除非你有足够的热情
和生命一样持久的阳光
驱散迷雾,将河床变成一张婚床
我们一起练习泅渡吧
即使彼岸遥远,目光被抻得很长
总有一天,河底的卵石
也会生出鸟的翅膀,像划水一样
让两个沉浮的生命比翼齐飞
不再无望地遥遥相望
与鱼对话
我养的这几条小鱼,似又
怀有了更远大的理想
它们天天用目不转睛的目光
穿透鱼缸,向着远方眺望
我想告诉它们,在一座海滨城市
做一条有志向的鱼是悲哀的
大海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即使鱼有很尖锐的刺
也刺不破,那层很薄的玻璃
我还想劝劝这些小鱼
天天在鱼缸里寻欢作乐有什么不好
不要幻想那些惊涛骇浪的事情
享受美食的鱼,换了一个生存环境
可能就成了别人的美食
其实,鱼向往的自由空间并不太大
那个说天高任鸟飞的人
也并不真正的了解鸟,只是
深深地误导了一辈又一辈的鱼
让许多跃跃欲试的鱼
对海面下深藏的险恶,永远一无所知
这一天
这一天,人们必然又会想到那个船的故事
一条红色的小船上
十几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在为千疮百孔的祖国
寻找一副能医沉疴痼疾的良方
这一天,人们更是不该忘记
水与船深刻而朴素的哲学关系
没有水,船将寸步难行
而只有让水过上了平稳舒坦的好日子
船,才不会有倾覆之忧
这一天,锤头会选择一块最好的铁
打造一把收割麦穗的镰刀
然后,它们拥在一起深入畅谈
如何让一面招展的旗帜
继续保持前行的姿态永远鲜明
这一天,我会又一次想起十八岁的拳头
第一次高高举过头顶时的庄严
我把当年说过的话,在心里又重温了一遍
为的是不让青春的色彩悄然褪色
我还要悄悄地提醒自己
无论一个人还是一个团体
只有信奉诺言,它的生命才会长久
向日葵
一心向往光明的向日葵
活得很简单
它愿将心里那些不成熟的想法
一粒一粒都袒露给人看
而成熟了的向日葵
反倒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低垂着头,在默默检讨
那些长得还不够饱满的籽粒
向日葵从小到大
天天向着太阳行注目礼
它的神情比任何一支花朵更专注
甚至,连自己的脸庞
也模仿长成了一颗太阳的样子
我只是在黑夜或阴雨天里
才偶尔担心一下
这些失去阳光的向日葵
会不会短暂地迷失,自己
一贯追求的方向
另一场雨
因听到了一点风声
这场雨,注定是要落下来的
即使天空没有一朵云
也会有人,想趁机搞一场呼风唤雨
这种雨,随时随地都可能袭来
无论阳光怎么看待
它总是要制造出一番离奇的景象
以证明自己的存在
一汪混浊的雨,在嘀嘀咕咕地指责
大海里的水在搞团团伙伙
所有正直的树都看在眼里,摇了摇头
海浪也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雨中,我看见一只狂吠不止的恶犬
在忿忿地仇视结伴而行的羊群
它的身后,除了拖着一条
吐着信子般的狗绳,其它什么也没有
芒 种
芒种是布谷鸟衔来的一个节日
在我那片黄腾腾的记忆里
每年的这几天,天空就会传来
一声接一声的“麦子要熟”的鸟叫声
这也是我,从小就学会翻译的一句鸟语
过了芒种,我的胃口就会变大
眼巴巴抻长的目光,比母亲擀的面条更长
只有把粗碗换成更大的搪瓷盆
才能满足我放学后饥饿难耐的渴望
小时候,我对芒种的理解很肤浅
它就是麦子由青变黄的纪念日
我和小伙伴们喜欢提前模仿这一句鸟叫
只盼青黄不接的日子能早一点过去
后来,芒种渐渐被演变成一种思想
尖锐的程度,常与针尖相比较
但我深知,真正刺痛庄稼人的那一部分
不是麦芒,而是麦粒不值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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